封面新闻记者 石伟众团优配
近日，封面新闻报道济南“女生离职MCN遭起诉索赔”事件后，不少主播向记者反馈MCN公司乱象。
8月15日，深圳21岁女主播小婷（化名）联系记者，举报公司“发布暧昧暗示信息引流，用她的账号代聊诱导网友打赏，用话术榨取网友资金”。
“让我私下见‘大哥’，群里遥控我钓着对方、拿完礼物就走。我被强吻骚扰、索要住址，助理教我用话术脱身，还说是法治社会，不会要我命。我担心弄成诈骗案，已经报警了。”
对此，小婷助理团队人员称，“她说的那些都不存在”，之后表示会汇报给公司领导。
之后，公司法律代表回应记者：“她因违约被延迟结算，公司禁止线下见‘大哥’，是她自愿去见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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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助理“代聊”诱导打赏？
男网友被嘲笑“太穷”遭拉黑
今年5月1日，21岁的小婷与一家名为“胧月”的MCN公司签约，后开始在公司安排下在短视频平台直播。
小婷介绍，按照公司要求，每天的妆容、画风要在开播前由助理人员审核，直播标题由助理人员审定，直播过程由助理人员监看。
“账号发布的第一条视频，是他从网上下载的图片。一个短裙校服女生躺在床上，文案写着‘我的感情和闪现一样好骗’。直播的标题都是‘品级私教’，后边加一个飞机的图标，用这些吸引部分有其他想法的群体。”小婷说，视频评论区会有“约不约”“多少钱”之类的留言，而直播期间也有人私信询问同样的信息，直白提出“花多少钱可以见面”。
小婷称，男助理经常直接登录她小号，用她的名义找直播间的网友聊天，筛选能花钱的对象。他们查看小婷以往的聊天内容，指出哪里哪里聊得不好，要怎么怎么才能让他们刷礼物。
小婷说，助理代聊的时候，为了不被观看直播间的“大哥”发现端倪，会提醒她在直播间摆弄手机假装在回信息。没登录账号的时候，则遥控指挥她更改聊天方式，索要对方年龄、工作、照片等信息，判断对方是否有钱，“对于没钱的、抠门的，不再回应。”
小婷向记者提供的与男助理的记录里，助理对标题、穿衣风格提要求、作指挥：“飞机图案+品级私教，这种标题引流进来的人”“如果你换吊带，这场可能上万”“衣服太素了”“去换衣服，标题改成挑战全网大哥”“抖起来就行”“外套脱掉，看能不能弄个飞机出来”。
助理指导小婷发视频及直播（聊天截图）
其中一次，因为直播间被举报断播，助理要求把直播间标题改一下规避风险，过了一段时间，又要求把标题改回“品极私教”。
助理指导小婷如何对话和制作标题（聊天截图）
助理会教她如何与“大哥”聊天，如何让“大哥”消费。比如“他发的信息别秒回”“这场老老实实去跟新进来的聊，查户口”“有人问啥私教的，也引导查户口”“（跟他说）下播有惊喜”“收了那个120，趁他现在不在线”“你假装玩手机”“你说他差一个跑车就能加（微信）了”“加微信，说下播再聊”“（跟他说）你怎么那么好啊”。
助理私信网友时提醒小婷配合（聊天截图）众团优配
对于不花钱的网友，这名助理吐槽说：“他不送（飞机）立马拉黑，浪费我时间”“哈哈，他太穷了，19级灯牌”“不要跟这个白衣聊一句”。
助理嘲笑网友“太穷了”（聊天截图）
小婷介绍，助理帮他淘汰、踢了几百上千个不愿花钱的私信网友。“这些人进直播间不会产生效益，系统反而会根据算法把直播推给这些人。公司要维持直播间盈利属性，只能将这些无效网友踢出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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遭遇不良企图被要求“钓着他”
为“薅羊毛”劝主播线下见“大哥” ？
小婷提供的代聊信息中，有网友比较含蓄，告知了工作情况、工作照片，希望交朋友。有“大哥”则直接询问“可以约吗”“私教有什么？不是说刷飞机可以当面教我吗”。
小婷的账号回复：“火箭面基”“你想要什么样的教导”。对方则发送流口水表情，“妹妹，不会白约你”。小婷账号再回复：“面基的话火箭，哥哥”“火箭是交朋友，认识我一起玩的”。
小婷说，直播间刷一个“火箭”要花1000元，一个经常给他刷火箭的“大哥”曾以单身身份约她“交朋友”，后来被妻子发现，仓皇地删除了她的账号，留言说家里发生变故让她不要回复信息。聊天记录显示，小婷将情况告知男助理，男助理建议她在账号为“大哥”发布一篇小作文，感谢他这段时间的陪伴。
助理指导小婷发小作文安慰“大哥”（聊天截图）
助理与小婷的聊天记录里，经常网上找一些性感照片，让小婷作为“惊喜”发给刷礼物的网友，让小婷“然后正常聊天，转化”。
助理将性感网图冒充“福利”发给网友（聊天截图）
小婷曾提出“这也不像我啊”，助理则回复“没事，他不会说的”“你不用管照片像不像，按照我的去做就行，我们就是要把他转化成粉丝。照片甩过去，代表他刷跑车是有东西给他的，不是骗他”。
有一段时间，助理建议小婷从聊天主播改为体力主播，与人打pk，输了就做开合跳、倒立、浅蹲、俯卧撑等惩罚动作。
业内人士蒋天（化名）介绍，这种做法是女主播引流获得收益的招数之一。“让女主播穿瑜伽裤、紧身衣，或者穿领口宽松的衣服，故意在这种蹦跳、弯腰的动作下显露身材，吸引观众。平台会对直播间监管，明确涉黄、擦边的信息会被封控。她们用这种规避风险又能引流的方式，吸引有不良企图的观众去后台私信，通过话术聊天将对方转化成收益。”
蒋天说，一些消费过但因故离开的“大哥”，公司会发布定向的作品给对方提供情绪价值，打造主播“深情人设”。“比如账号中发布带感情的小作文，不点名，但对方看到后知道是发给他看的。其他人看到，会猜测是谁与主播亲密联系过，自然而然也想建立这种联系。”
小婷聊了一位刷了10万音浪（1万元人民币）的网友，被运营团队重点关注，教她如何回应。
“在助理看来，这是我唯一的‘大哥’。其他只刷了几百元的算不上‘大哥’。这个‘大哥’比我大十多岁，一直约我见面，我感觉他有别的想法，不想去，就问公司怎么办。”小婷说，助理说可以不去，但她会失去这个大哥，如果想在他身上继续薅几天，就去见一下。
小婷提供的内部运营群记录里众团优配，两位男员工将决定权交给小婷。
两位男员工同时又说：见一下，（礼物）拿了就走；正常聊两句，拿了礼物就走吧；顺便提一下，你要办满月（注：直播满一个月，公司为主播举办庆祝活动）；叫他下次别破费，跟他说“公司正常不允许我们收大哥的东西”；不要主动向大哥要礼物以外的东西，但你这种情况（对方主动送的）没毛病。
助理联系小婷“去见一下”“拿了礼物聊两句就走”（聊天截图）
小婷在群里晒出聊天记录，称自己没有主动要过东西，是对方突然告知买了礼物送给她，“一直让我跟他确认关系”。男助理回复“我知道，拿了嘛”。
小婷的运营群，以“见面”关键词搜索，有多条助理发出的“可以考虑见一面”“过两天见一下”的内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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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主播被“强吻骚扰”
助理指挥脱身称“法治社会，不会要你命”
小婷称，公司认为她直播时违规，5月份的工资拖到7月初还没发放，考虑到经济压力，她还是去见了这位“大哥”。
见面期间，她通过微信远程向运营群报备，助理们则在群里指导她如何对话、如何应对对方的行为。
小婷提供的群聊天记录中，她发信息求助：“他说很喜欢我，让我跟他确认关系”。助理回复“吊（钓）着，和他提了办满月（注：直播期满月，举报庆祝活动）了吗”。
小婷告知：“他刚刚拍了我肩膀一下，用脚轻轻踢了我一脚，我跟他说我生气了”“一直想牵我手，一直想亲我，我一直在躲”。助理回复：“大哥私底下给钱千万别收”“吃饭就整这出啊，薅死他”“借题发挥一下”“说你不喜欢这样子”。
小婷线下见面期间求助助理（聊天截图）
小婷被强吻求助助理（聊天截图）
小婷说已经以生气的理由回家了，对方还在给她发消息“想你了”。助理建议她“收拾下开播，能薅一点”。小婷表示太累了，需要休息。助理妥协接受，建议她“先冷暴力一下他，然后等一下给他说其他的事就好了，跳过这个话题”。
小婷摆脱骚扰后被要求开直播“薅一点”（聊天截图）
助理又询问“亲到了吗”，小婷回复“亲到头发和耳朵”。助理教她应对：你就一直拿这个事跟他说，把他晾到明天。你说他是第一个见面的大哥，只想单纯吃个饭，没想到会是这样子，说你真的不喜欢这样子，让他有愧疚感，懂不懂？
当晚，“大哥”再次发来问候信息，小婷群里求助助理。助理建议她，“还是回应一下，但要很冷淡那种，时间隔久一点，不要跟他说晚安什么的，就说我要睡觉了。”
此后，这位大哥反复网购礼物送给小婷，反复发信息。7月底，小婷感觉厌烦和担忧，群里询问怎么处理，助理建议她“让他把礼物退了，就说心里接受了”。
小婷复制粘贴助理的话术回应后，“大哥”表示：“这些东西属于你，不是非要你答应做我女朋友，不用想那么多，喜欢你一次（算是）我能最后做的一件事”“给我你的地址，我不纠缠你了，让你很疲惫，我也不想你这样，以后你好好的就行”。
另一名助理在群里建议，“你把我们地址给他不就完了，或者你直接回一句‘你这样搞得我压力很大，都不敢和你讲话了’。”小婷表示担心，因为对方知道她住哪里。
助理指导小婷如何从摆脱见面的“大哥”（聊天截图）
助理则回复“这东西在哪，你去拿呗。法治社会，不要你的命，不拿也没关系。你就像我这样一句话，说‘你这样子我压力很大’，然后就完了”。
助理建议小婷去拿礼物，称“法治社会不会要你命”（聊天截图）
小婷复制粘贴回复“大哥”后，对方希望她不要有压力，表示买的拉布布退不了货，自己带出去太娘炮，会快递寄给小婷。两名助理将选择权交给小婷，群里发信息称：“这不就缓和了嘛，你能去拿就拿，不能去就讲”“想要就去，不想要就直接表态‘我真的不要，你送给下一个人吧’”。
小婷表示，自己在直播间和微信表态很多次了，助理们没再回应，要求小婷将直播标题改为“品级私教+飞机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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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主播报警后停止收益结算
公司称“在仲裁解约，她自愿线下见面”
小婷介绍，她从5月1日直播至7月底结束，按照应聘时的承诺，每月保底收入1万元，每月15日、不迟于30日发工资，但她只在7月初、8月初收到两次工资，3个月总计收到8200余元。
“5月份工资迟迟没发，我去问，公司说我在直播间吃饭违规了，要延迟结算。到7月上旬，因为工资的事，以及这种代聊问题，我咨询律师后担心会形成诈骗案，也怕自己受伤害，就报警了。”小婷说，她也向短视频平台举报了，要求结束公会（负责主播运营维护的机构）挂靠，公司向警方及短视频平台反馈，说我违约导致公司损失，停止了结算，要按协议走仲裁、索赔程序，但事情至今尚无进展。
记者注意到，小婷与公司的协议约定，双方非劳动关系、非代理关系、非劳务关系，合约期6个月，每天直播不低于6小时、每月不得低于156小时，月直播天数不得低于26天；达到时长要求，并完成若干（此处空白未填写）音浪（刷礼物金额）任务，可享受保底收入1万元，未完成任务则无保底待遇；每月30日前结算收益，单月直播低于15天，公司暂扣应得收益。
此外，协议也注明，主播违法或未承担协议要求的承诺或义务、未经公司书面同意单方面解约的，视作违约，需承担公司损失以及场地费、培养费、包装费、推广费等各种费用。主播不得违反保密义务，否则承担上述违约责任。
协议末尾，附带一张包括场地费、培养费、包装费、推广费等各种费用的明细表格。小婷说，她还不清楚公司会根据这些表格向她索赔多少钱。
8月16日，记者联系到小婷运营群的一名工作人员。小婷的群聊记录显示，该员工曾在“线下骚扰事件”中发言、指导小婷用话术应对。该人员表示“她说的事情都不存在”。
记者告知小婷提供了大量聊天记录，其中的内容需要核实。之后，记者接到该公司法律代表的回复。
对方表示，目前正与小婷才仲裁解约，小婷因直播违规、消极直播、报警影响经营，被延迟结算，“群里的聊天我看了，是她自愿去见面。公司禁止私下见大哥，运营是把决定权交给她的。”
至于群里多个运营指挥小婷话术应对骚扰、声称“法治社会，不会要你命”的内容，该律师表示“我还只看到7月15日的那一段，后边还没看，我会去核实。”
截至发稿众团优配，记者暂未收到核实回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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